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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雲:正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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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8-7-3 11:02:47 | 顯示全部樓層 |閱讀模式
信報財經新聞
P88  |  文化  |  我私故我在  |  By 陳雲         2008-07-03

正體        

  是日報慶,宜正體直排。三十五年來,《信報》維持中文直排為主,橫排為輔,直排文章不以阿拉伯數字入文,九七之後,香港報紙紛紛夷化之際,《信報》依然故我,成了中國文字的域外孤忠。至於曹仁超先生的「投資者日記」,文言白話與英文諧音夾雜,雖是遊戲文字,卻是古道熱腸,是港式「三蘇」體的文化保留地。有了他押尾陣,其他人就不敢放肆了。

  正體直排,行文素潔,是舊日香港正道報紙的最低要求,今日已是最高的報格了。語文是最後一道文化屏障,中文不再正體直排,西文與阿拉伯數字便乘虛而入,漢文正統就沒落了。正道報紙要直排,接通漢朝制定楷書以來的文脈,這是文化國格,連日本人都懂得的。

程十「發」病逝

  正道須以憂患始,不妨以一喪氣之事說起。香港既有富豪李實發,李大發、李十發之類自是有的。大陸人口十三億,在悶聲發大財的中央號召下,叫大發、十發、萬發的人,所在多有。二○○七年七月十九日讀《信報》,新聞版第十三頁,題為〈國畫大師程十發病逝〉,通篇報道連帶照片註明都是「程十發」,當下有兩重悲哀。第一重是大師西去,丹青之林,又少一人,而且這大師難得也畫插畫和連環畫,兒時讀《阿Q正傳》、《聊齋誌異》,看過他的插畫。其時只知有人叫「三毛」,豈有人名「十髮」?翻閱字書,才知「髮」是古代度量衡制度,寸之千分之一也。《說文》曰:「十髮為程,十程為分,十分為寸。」因「十髮為程」,故大師姓程、名十髮就有妙趣。

  第二重悲哀,是記者編輯恐怕將大陸的簡體字新聞稿〈国画大?程十发病逝〉按鍵轉為繁體之後,也不重看一下,或是看了,不識畫家程十髮。中共國務院規定出版物要簡體橫排及以阿拉伯數字入文(重印古籍除外),香港徵引內地消息,易出差錯。然則,《信報》仍不如香港頗多執意阿拉伯數字化的報紙,不至於寫成「程10發」,也聊可安慰矣。同年十二月六日,柳葉在《信報》副刊紀念大師,先寫程十發,後寫程十髮,不知逝者何人。年前,我在書展上看了《尺牘10 講》,胡傳海著(上海書畫出版社,二○○二),講歷代書家的尺牘章法,封面是橫排的印刷體,「十」寫為「10」,大煞風景。幸而詩人李金髮於一九五一年自駐外使館移居美國,一九七六年終命異鄉,避過身後不得正名之辱。

祖先神靈俱受辱

  工序外判大陸,名字隨時受辱。二○○一年五月,香港中央圖書館啟用,台階刻有名人金句,其中錢鍾書《寫在人生邊上》的摘錄,「鍾」字誤作「鐘」字。至於姓趙的,找不到簡化偏旁,中共負責漢字簡化的一幫文痞,便用打X的方法,趙成了赵,如政治批鬥,祖宗十八代都罵了。姓蕭的很多被幹部強迫改為姓肖,漢姓混同了契丹及蒙古姓,祖宗化夏為夷。大陸擺壽宴,變了擺「寿」宴,減筆折壽,大吉利市。

  莫說是人,當世做神仙的,也會辱及。二○○七年香港《法國五月》(Le French May)的十五周年紀念刊物印刷本,訴說香港五月節日,凡聖包羅:「中國的五月不但滿天神佛,而且節日一個接一個:佛誕、天後誕、譚公誕、國際勞動節,還有中國青年節,想不到五月還滿多節日吧?」貪圖工價便宜,請內地人編書,后後不分,「天后」娘娘到了香港,自要改稱「天後」娘娘了。不印成「後天誕」,已是校對有功了。

一黨專政之文字符號

  見微知著,簡體字道出中共粗疏急進的現代化策略。新舊並存還是去舊革新,是現代化最核心的策略。君主立憲是並存,在過渡之中不斷改良;廢帝制而試行共和,是遽然行革命。正體與俗體及手寫草書並存,觀其興替,是改良;通令全國行簡體,禁制正體,則是革命。中共強令推行簡體字,禁制正體字,只在古籍重印及書法題詞容許正體字,有如一黨專政,只留下民主黨派和政協做裝飾花瓶。

  楷書有楷模之意,魏晉時,楷隸演變為正書,隋唐時統整字形,為歷代之正體。正體字用於刻板印刷,也稱正版字,簡體字舊稱簡筆字、簡化字,後來中共正名為簡體字,另造「繁體字」之名,與簡體字相對,企圖淡化「正體字」之名位。文字乃國體所依,簡體字乃當年用以快速散播共產思想之工具,如以「斗」代鬥,當年在蘇區(中華蘇維埃)稱為「解放字」。舊時中國,手寫的減筆字與正體並存,如禮字之古體為「礼」,但由於與「札」字混淆,故另造「禮」字,以豊為音,豊亦是祭禮所用之禮器(從「豆」,食器也),手寫仍可作「礼」字。若以立法規定「礼」字替代「禮」字,則無視古人造字之原委與文明之演化,以為是復古,其實是復歸蒙昧與野蠻。

  漢字定型以來,三千多年,都是繁化與簡化並行,繁化以辨義,簡化以利書,兼且俗體及行草書體並用,只是在中共建政之後,才有中央政權主導下的系統簡化,且以國法推行。中國歷朝都有新造字,但容許舊體,也容許異體字,學子兼收並蓄,日後考訂文字,辨別雅俗,有個根底。

簡繁演化,一任俗成

  工業化的社會強調標準,以同質性促進快速交流,新建國家都提倡標準語及典範字。然而中國是古老文化國家,文字與交流語之統一,應從緩漸進。字體隨世人之應用,自會演化,繁簡有所依歸,不必明令強行。舊時我讀小學,中文老師教的正體字,今日很多都採用了原本並存的簡體。如臺灣的臺,今通寫作台,鬭爭的鬭,今日都作鬥,鏽亦作銹。同理,軟取代輭,砲取代礮,咀代替嘴(地名),岩代巖,灶代竃,飢代饑,晒代曬。糭今作粽,癡今多寫為痴。證與証仍是並存。往日「纔」與「才」分工,一為虛字(我纔知道),一為實字(天才的才),分工雖然合理,但纔字難寫,只好從簡。往日群羣並立,峰峯相連,床牀同用,麵麪互見,今都以前字取代後字矣。舊日的舖與鋪,今日仍是分工,電掣、手錶與身份等,尚在香港。

  少時讀書,小學課本寫的麪飽,今已改作麵包。飽字與食飽的飽字混淆,後來包就缺了個食字。然則自此之後,後人難以領略唐伯虎之絕聯「食飽包食飽」矣。民初,另創了「麭」字,經不起時間考驗而湮沒了。至於那個麪字,換了麵字,標音的字由生僻的「丏」改為熟悉的「面」,倒是合理,麥字部首仍在,看得飽肚。大陸的簡體字「面包」,沒了食字,連麥字都消失了。食面做的包,或面上長出了包,盡是觸目驚心,山西的「刀削面」更是嚇人。大陸人習以為常,看得順眼,是由於語文感覺自小已經蔫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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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08-7-14 21:10:51 | 顯示全部樓層
信報財經新聞
P36  |  文化  |  我私故我在  |  By 陳雲         2008-07-10

簡筆        

  自小在農牧工會看《人民畫報》等大陸書刊,幾乎是同時學會兩種字體,初中的時候在土共資助的元朗書店買內地的武術書籍,用五角錢港幣買了書店櫃台擺放的《簡化字總表檢字》,認識了簡體字的簡化方法及例外。當時在學校和港台書報讀正體字,在大陸書刊讀簡體字,香港坊間有俗體字和減筆字,古籍有古體字和異體字,見一個認一個,只覺得有趣,無礙學習。舊日香港各式文字並行,是不經意的文化民主。

豐富多姿的舊時文字

  舊日無電腦打字,鉛字排版昂貴,商業用字多是手寫張貼,社團的印刷品多是手寫油印,俗體字在舊日街招告示、傳單小冊、戲院畫板及茶樓酒肆,處處可見,今日僅存於舊時歌譜及粵語長片字幕矣。點字寫作点,飛字寫作 ,年字寫作 ,藥簡化為葯,戀簡化為?,褲簡化為衭,俗體字一般省筆,然而為了辨義,也有增筆之處,如在「人」字的橫捺之上多加兩點,以辨別「入」字。與學校講課的刻印書籍教材不同,俗體字來自各式的手寫本,並無範本,是自成一體的民間文字傳承,然則如今都被普及的學校教育及便宜的電腦打字淘洗去了。正體字在港台仍有傳承,仍有人堅持其文字正道,然而俗體字之消逝,如很多方言的消逝一樣,無人注意,無人憐惜。

  兒時學校視簡體字為共黨字,俗體字為坊間流俗,前者視作政治禁忌,嚴禁使用,後者如有減筆成分,如葯、点等字,寫之無礙。公開考試禁寫簡體字之令,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之後放寬,考試當局並無解釋,然而想必與中英簽署聯合聲明,奠定香港回歸有關矣。

法定簡體,其弊有三

  正體字有典範的楷書刻印標準,簡筆字與俗體字的地位一樣,只屬於異體字。大陸頒布簡體字為法定用字之際,廢棄正體字之名,改稱「繁體字」。繁體之名帶有貶義,誣陷傳統文化為繁複、繁雜、繁瑣。即使不稱正體,也應稱為原體或舊體。

  漢字應以類似往日翰林院的穩當機構(今日可稱「國家語文委員會」),定期訂正,商議執行,而不是一批頒布了事。中共法定簡體字之最大流弊,是違反漢字約定俗成的漫長成文過程,改以體系性質,急速大批造字,且以共產國家的權威強令執行。一批過的文字簡化,令造字原則受到某些學者的成見所限(在中共是一群不學無術之徒),顧慮不周。中共建政初期,銳意鏟除舊文化,從不考慮日後會有傳統文化復興之事。如簡體的「后宮」,是皇后的正宮還是皇帝的後宮,當年就不加顧慮,反正封建舊物一掃而光了。將「願」簡化為「愿」之時,也不會預計今日內地人竟然重新讀起《論語》來,讀到「鄉愿」這個詞(愿是謹厚之意,與願不同義)。某些生僻字,日後變成常用之後,便來不及簡化,如中共辱罵西方「政治挑釁」的釁字。

  其二,中文之詞組並無分隔,端賴文意辨義,是故歷代添文造字,演化字義,增強文字傳意的準繩。中共以簡化字取代歷代的新造字之後,難以預計日後中文的構詞組合。如廢棄了「製」字,生物化學興起之後,用簡體字寫「制氧」,不看前文後理,誰知是抑制氧氣還是製造氧氣?實驗室從內地買來一個細菌培植箱,環境控制鍵板上有一個「制氧」的鍵,香港的技術員敢貿然按掣嗎?特別是第二批簡化字(一九七七年頒布的「二簡字」,後廢除),混淆更多。如新詞「午後」與「舞后」流行之後,簡體字「午后」是午後還是舞后?正體字的「午後請舞后喝茶」,很是清楚,換了簡體就麻煩了。即使五十年代頒布的第一批簡體字,在「船隻進入運河」與「船只進入運河」之間,簡體也是無從分辨,若要辨義,惟有增詞另述。至於大陸的色慾笑話,女子向男友傳短訊「來我家吧,我下面給你吃」,文意曖昧。

  其三,是簡化的文字學義理不一致,悖理之處甚多。在聲符簡化方面,由於中共簡體字與普通話同時強令推行,有消滅方言之策,故此簡化時只以北音為主,歧視其他方言:如艦之簡化為?,釀之簡化為?,竊之簡化為窃,都是以北音為主。正體字「艦」、「釀」和「竊」的聲符,在粵語和北方官話都是同樣讀得出來的。「鬱」字簡化為「郁」,也是遷就北音。廣東原有的簡化字,如衭字,由於不通北音,就無採用,褲只是簡化為?,省不了多少筆畫。

省字增文,枉作小人

  為了加速政治宣傳,中共以簡體字「掃盲」(掃除文盲的簡稱,文明社會叫「識字教育」)。以文字學義理而言,簡化字復用古體字,以「同音通假」的方法淘汰歷代的新造同音字,是違反文明演化之理。常用字之通假(如麵、髮、鬆等),混淆尤甚。通假字是異字同寫,化詞為音,如干(干幹榦乾)、斗(斗鬥)、后(后後)、面(麵面)、谷(谷穀)、发(發髮),余(余餘)、咸(咸鹹)、复(複覆復)、松(忪鬆)、吊(吊弔)、念(念唸)、挽(挽輓)、沖(沖衝)、郁(郁鬱)、?(歷曆)、庄(裝莊)、?(獲穫)、纤(纖縴)、御(御禦)、折(折摺)、范(范範)、钟(鐘鍾)等。原本是望文生義,通假之後變了憑聲猜義,中文局部變成拼音字,意符變為音符,加上同時推行音調貧乏的北方普通話,同音字多,行文講話需要大量採用複合詞來辨義,致令內地人不論在口語或是文書,多是囉囉唆唆,正話曲說。文字簡化了,卻換來長篇累牘。

  簡體字易寫難認,乃造字學之一大敗筆。很多簡化字由行草而來,書寫方便,印刷成書卻難以辨認。、鸟與马,风、凤與凡,气與乞,丰與主,无與天,驟眼看不出差異。邏輯虛詞如沒有與设有、沒法與设法、沒想與设想,一字看錯,全句讀錯。進入電腦打字時代,中文輸入法可減正體字書寫之困,而且字體筆畫愈多,輸入的編碼反而愈少,字形也鮮有重複,打正體字變得比打簡體字更快。假若當初是逐步整理字體,而不是一次頒令,便可以靜待印字技術演進,不至有枉作聰明之憾。猶如當年大陸如果容許自由經濟與國營企業及農業公社混合並存,不一次過強制推行共產主義,大陸也不會延誤國計民生三十多年。

傷殺語言心靈

  簡體字之大患,是傷殺國人的語言心理意識。簡化字禍及造字理念,內地人也慨嘆文字簡化之後,「親不見,愛無心,廠空空,產不生」。簡化字形妨礙象形字的規律,打擊國人對獨一無二的中國文字系統的文化自信,加速中國文字的符碼化,這恰好是配合早年中共要將漢字拉丁化、完全脫離傳統文化的計謀。古人即使造新字,也顧及象形,如白雲的「云」字借用作說話的「云」之後,就另造「雲」字。甲骨文及金文的古體「 」字略有浮雲舒卷之形,楷書乃有雨字以象形。今大陸簡化成楷體的「云」字,以為是恢復古字,實則是食古不化,書體不同,由古體轉為楷體,就失了象形之義了。至於與說話的「云」字混淆,就懶得理會了,當年怎料到今日大陸竟然時興子曰詩云的古書,學界明星在電視開講國學?

  其次,是文字美學與書法修養,正體字乃由楷書法帖而來,空間線條勻稱,寫之讀之,心正氣平,有駕馭複雜事態之耐性,使人做事恰如其分。如手書正體的「鹽」與「鬱」,無疑是難,但寫之各部呼應,令人做事顧慮周到,留有餘地。中共推行簡體字,是要斬斷正體字傳遞的人文美學,方便鼓吹言文鄙俚、行動粗暴、不留餘地的政治鬥爭。今日大陸很多人言談喧嘩,行動魯莽,不識大體,也略可歸咎於簡體字以醜為美之積弊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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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於 2008-7-17 18:02:12 | 顯示全部樓層
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
P36  |  文化  |  我私故我在  |  By 陳雲         2008-07-17

粵字        

  政府吊吊揈,市民危危乎。6月18日,旺角漢普頓酒店被法庭執達吏查封,驅逐人客,數十內地旅客頓失所依,徬徨無助,民政官員姑且將之安置於露宿者收容所,引致旅客不悅。政務司司長唐英年兩日後於立法會為此事開脫,以俗語「嗰班友吊吊揈在街上拎住行李」形容旅客之窘態,民政處只是為之籌措落腳梳洗之地,並無屈辱之意。可惜唐氏出言不雅,惹來輿論嘩然。吊吊揈是昔日鄉野粗言,讀diu4diu2fing6,吊是**的諱稱,猶如《水滸傳》花和尚魯智深衝口而出的「鳥」字。語言粗野,本無所謂,只是不宜宣之於廟堂之上而已。「吊吊揈」猶如北方話「吊兒郎當」,乃指男子無所事事,放浪不羈,一任襠下陽物晃蕩,虛度歲月。「吊兒郎當」已入文,其本義已失,吊吊揈比喻事情虛懸無?,不過由於意象新鮮勇猛,即使唐司長諱讀「條條揈」,此語仍是不登大雅之堂也。

電腦加速復正

  7月6日,中共副主席習近平巡查香港,與沙田馬術主場館開會之際,記者區一幅假天花忽然塌下,兩支鋁質風管下墜,晃蕩有致,似是迫不及待,破殼而出,歡迎北大人到訪。報紙再以「吊吊揈」形容此事。拜電腦造字及通俗報章之賜,兒時只能用諧音諺文或英文拼音暫代之粵字,如今日都一一復正了。加上電視台聘請文字學者在電視暢談粵語本字及粵語正音,打甂爐(吃火鍋)、皮篋(皮箱)、騸雞(閹雞)等字之本來面目,都一一考證還原。粵字來源甚古,如鼎鑊之「鑊」字,可以上溯西周銅器,北方話的「鍋」字反而後出。粵語湯雞殺鴨的「湯」,假借自燒水成湯,以熱湯剝毛宰禽,然而新造的俗字「劏」,音義俱全,更勝一籌。本字的「無」,因已轉音,無法取代新造俗字「冇」。考究出來的本字「睼」,也不敵流行多時的俗字「睇」,可見俗成之力,大於約定。至於代替電梯與升降機的?(lift)字,乃香港近年新造,古代所無;諧音之潮流語hea字,尚待造字;俗語「冚bang冷」(全部、通通),則語源不詳,無從稽考。漢字非拼音文字,與口語難以一一對應。言文之分離,正可統合各地方言,使國人之口語不必定於一尊也。

  舊時不識本字,便以諧音代字,如fing代「揈」,或另造同音字代替,如喼代篋。學校教授正字之後,兒童自學俗字及粵字,是平行的識字教育(para -literacy)。香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前,歌書有「攰」(疲倦)字,通俗漫畫有搵工(找工作)、搲銀(撈錢)等字,報章廣告有電子瓦「罉」和電飯「煲」,然而只有俗書、漫畫及小報用粵字。一般行文用粵字引用口語,大都加上引號,以示自己知書識禮,不入俗流。粵語乃古語,用字造句精簡,有如古文,況且粵人崇尚文翰,引用典故,出口成章,文章講求古雅,都以天下通言——文言入文。粵語聲調繁富,口語鏗鏘,粵人比諸北人,更愛講四字成語,口頭也保存「有何貴幹」、「求之不得」、「唯你是問」、「豈有此理」、「老幼咸宜」、「不問猶自可,一問一把火」等古語文法。北人在元明清三代,與外族交流頻繁,音調趨向貧乏,即使講了成語古語,也難以循音辨義矣。

  往昔外地官員來粵視事,士人南下講學,粵人也用文言古語與之應對,以示嶺南儒雅。久之,粵人不寫粵字,粵語之本字散失,變成有音無字。粵字只在通俗小說及唱本(如《粵謳》)出現。通俗小說如《倫文敍故事》,雖用粵字,大體仍是文言。西洋教士向俗民傳教,也用粵字《聖經》,建立太平天國的洪秀全在廣州讀到的《新約聖經》,就用粵字,如用「我地兩仔爺」來寫耶穌與天父,村夫老嫗,都可解矣。

傳意效率為虛

  然而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至回歸初期,短短二十年間,粵字竟有升上廟堂之勢,最明顯者,乃港產片字幕多用粵字口語,不再用書面文話。《蘋果日報》在1995年刊行之後,以「不扮高深,只求傳真」為口號,率先大量採用粵字以親民,逢迎俗民以及自俗民階級上升之本土中產者。其他通俗報紙沉不住氣,紛紛追隨,連港督彭定康的講話,為求傳情,都用粵字記錄。至於港府公然使用粵字,是1995年的交通安全宣傳口號「酒精害人,開車前咪飲」及防止濫用毒品廣告「生命冇take 2,請小心演繹」。地鐵近年有防止衝門口號「聽到嘟嘟聲,停低你至精」,大陸遊客大惑不解,投訴之下,已焉停用。

  我曾在1995年研究粵字復興之事,論文於1997年在《香港應用語言學報》發表,大體以(誤解之下的)傳意效率及本土文化身份,解釋此事。中國之文言,文雅精簡,又有深意,乃千錘百煉之句式,其傳意效率本來高於白話。例如警告牌上寫「勿餵野猴」是文言,「不要餵飼野生猴子」是(官方自以為的)白話,然則何者之傳意效率較高?至於政府口號「開車前咪飲」的「咪」字,其實是「勿」字的變音。口語講「咪」,當然明白,但化諸文字,警醒駕車者不寫「勿」而寫「咪」,反而混淆,原因是「咪」字也是mile(英里)的俗譯。至於地鐵之口號,大可改用文言,夾雜諧趣粵白——「警號停步,人人識做」,既押韻,又通解。傳意乃在於文技與文心之綜合運用,以粵字入文,捨文言而用白話,並非傳意之唯一良方也。

本土身份為實

  香港捨棄通用中文而流行粵字粵白,一如台灣之通用閩字閩白,顯示往日大一統之中國、文化想像之中的中國,已焉消亡。香港位於中國政治之邊陲,本是保存文言古風的語言孤島(德文Sprachinsel),可惜大陸倒行逆施,用簡體字,講野蠻語,自外於文明禮義,令港人無北慕中原之心,上一代來自內地故土的文雅之士(如老報人及國學家)離世之後,新一代的本土中產崛起,對於文雅之舊中國,不再存仰望之意,復興之心。特別是1989年六四屠殺之後,港人之中國心大大受創,只好自求多福,以我為主,加上香港當時之流行文化及創意工業強勁,大壯港人膽識,連北人也看港產片、學講粵語,香港本土文化自豪感上升,便以粵字入文。粵字不再被視為鄙俚,而是都市化、入世及新興中產的象徵,如阿寬以中產讀者為對象的電台小說《小男人周記》(1989),便以粵白寫作。

 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,巧遇電腦及視窗科技之突破,粵字由歪斜之手寫體變為均衡優美之電腦造字,報紙刊出粵字,又在網絡免費瀏覽,《蘋果日報》在網頁列出《香港字符集》,港府推出《香港通用字庫》(1999年改稱《香港增補字符集》),便利電腦顯示及打字輸入,加上本地學者之考證,電腦科技巧遇學術權威,令粵字的核證過程加快,短短幾年,訂正頗多粵字,成為正體。比之於王朝時代的欽定字典,網絡年代的文字復正,更為便捷。

漢字復正

  網上常有大陸論者抗議,說十三億人使用之簡體字,不能遷就港台之正體字。然則正體字乃國族本有,當年中共放棄共產經濟而走回民初之市場經濟,是遷就港台,還是走回正道?

  簡體字困擾辨義之最甚者,莫如同音通假。漢字復正,可先整理《簡化字總表》(1986年頒布)內一個簡化字對應兩個或多個正體字之情況,刪除一百一十一個同音或近音代替的通假字,恢復被通假對應的正體字(如恢復頭髮的髮、麵條的麵),先使到簡體字與正體字可以一一對應。

  往後,再基於漢字使用區之共識,逐步整理異體字,採用字形美、音標明、筆畫簡之字,由正體吸納簡體,融合為一,重鑄大一統之文化中國。例如正體的豔,今日已簡化為艷,將來大可通用?。觀乎香港粵字復正之順利,在網絡技術之下,大陸人民應可迅速適應正字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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